我有点懵。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巴掌猛地甩到了我的脸上。比起刑讯课上的标准伤这一巴掌并不能算是疼，但是突然来这么一下我还是有点猝不及防。我发现我正躺着被人骑在身上按着打，这让我更懵了。我虽然地位不是很高，但也没到能随便被人打的地步，而且打我的这个人我从没见过。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在这？我为什么在这？发生了什么？这四个是我现在最在意的问题。
我的手被打我的那个人的腿压住了，我觉得他可能不是故意的，因为怎么看他都是个普通人。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后半，长得很秀气，皮肤很白，五官有点欧洲人的感觉，可能是混血。服装上很讲究，布料一看就是上等货，漂亮的剪裁手法，时尚但不夸张，给人的感觉明亮又年轻。这个牌子的衣服我在人事部主管身上见过，很贵，这个人可能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品味也不错。他左耳有耳钉，我隐约看见了“MI”，米霏，一个年轻的设计师，我听说过，看来他的确是个有钱人。他打我的方式很糟糕，没有什么规律，看起来只是单纯的泄愤，这很符合他的表情。
由于他毫无章法的攻击，我能直视他的时间太短，我无法给出准确的分析结果——再说我也不是干这行的。我只能用力抽出手护住头部，我感觉他并没有想办法拿开我的手臂，而是一边开始抽泣一边继续往上打，看来的确是在泄愤，而且可以补充一下，这是个情绪化的人，也可能他本来就没有认真打我的意思。我向左扭头，看见了一张铁质四脚床的床尾和普通医院的床单，我看不见都有什么仪器，但能肯定这是一个病房。这又是什么情况？任务已经完成了吗？床上的难道是这一次被波及到的人？我有些无语，看这个打我的人的反应他应该和躺在床上的人关系不错，而且他的地位可能也不低，为什么不给他进行记忆删除？我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又往旁边看了看，我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同样是个普通……很厉害的普通人。从气质上看应该是普通人中的上位者，精英，感觉很厉害。他看着我，脸上是大写的嘲讽和活该。我简直要叹息，难道他们是驱灵会的股东吗？就算是股东那也是两个普通人，我没有瞧不起普通人的意思，普通人被卷进来就是应该删除记忆，这次的目标是一个十分猎奇恶心的东西，别说普通人，我不认为任何一个只有五年或以下经历的驱灵人能在目睹了“那种场景”后还能够安稳地做这个社会的一份子——如果他们没有被从脑子里删掉点什么的话。我还是搞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和两个普通人在一起还被其中一个人揍只能证明我在被派出和普通人交涉的时候把事情搞砸了导致被打。但这同样说不通，白蛛驱灵会有专门负责对外交涉的工作人员，再不济这也是经过培训的副队长的事，这次为什么是我？
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或许……可能是任务中出现了意外，因为太过突然，除我以外队友全部丧生……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情况很可能发生。我很难过，但是没办法，干了这行你就要学会接受这种事情，要不然你肯定没法活下来，这是真理。从我工作开始死了的队友不上一百也有八十，令人难过的是，我已经对这种分别习以为常了，所以我只用了两秒就调节好了心态。不得不说压在我身上的人真的很烦，我从没见过如此麻烦的男人，他的咒骂和哽咽让我头疼。我很想让他冷静下来好好说话，可大脑里的疼痛让我忍不住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于是我只能对他说:“闭嘴。”
下一秒我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间公寓里。我眨巴眨巴眼睛。我确定自己刚才并没有昏倒，那这是怎么回事？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毯子。说起来这沙发真舒服，又软又滑，我不禁抚摸它猜测着它的质地。但是我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鉴赏沙发的时候，我忍着心痛从沙发上起来，这是一间漂亮的公寓，黑白灰的主色调，家具很多但摆放得很整齐，总之就是简约风的现代房间，只不过所有的物品——包括我身下的沙发和盖着的毯子——都在向我无声地大吼着它们有多贵。
我再次确认这并不是我的幻觉，我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那这就是其他的情况了。从我刚才对疼痛的感受来看应该不是梦或者其他的什么精神干扰，我对自己的精神力还是挺有信心的。这时我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我干的一向是战斗的工作，对于解决这种牵涉到幻觉和领域的超自然事物我大部分了解都停留在书面和视频上，但我觉得这样也够了。我快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可能的“东西”们，现在在这种我的队友可能已经遇难，我又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我只能相信我自己的感觉。
等等，“我自己”的感觉……
只是一瞬间的灵光，我想起了以前实训课的一个案例，很小的几率有强烈执念的驱灵人在死亡后部分精神会依附在死亡地点附近的人类的身上，他们会保留最重要的记忆，潜伏在宿主的潜意识中，通过潜移默化地影响宿主的意识来达成他们的目标，目标完成后他们自己会消失。我僵硬地扭过头看着正对着沙发的电视，漆黑的屏幕映出了一张英俊的，但肯定不是我自己的脸。我认得这个人，朱白，最近很火的歌星，我在联络员的手机锁屏界面上见过。
我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场景转移就又是很快的事了。我刚想起来到房间里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眼前就突然一亮，等我适应了这阵光后我发现自己现在站在一个楼道的平台上。狭小阴暗的地方只有几盏应急灯发着光，我瞟了一眼墙角，安全出口的标志发着绿光。
看来在我起来的时候身体的控制权就回到了这句身体原来的主人手上了。如果是按照我了解的那个情况——多半是这样没跑，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运气能完成夺舍这么高难度的事——我毕竟只是个意识，而且还是个不完整的意识，只是依附这具身体主人的灵魂才能“活下来”，能趁着他意识不稳出来溜溜就已经很好了，到这个份上，我不能再要求更多。我看着楼道里的另一个人，我认识他，就在我刚刚从这具身体里苏醒过来的时候我见过他，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我已经能确定这就是个普通人了。他看着我，英俊的脸上有嘲讽也有厌恶，这个表情大概是给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的，看来他们的关系不怎么好。他看了我一会儿说，“你怎么还有脸来？”
来？来哪里？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这句话能给我挺多线索了。虽然不多，但空气里还是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初步推测这里是医院，然后就是这个男人的态度，我之前遇到他也是在医院，打我的那个人和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关系很好，而在他打我的时候这个男人并没有阻止，他的表情也不像是看戏，那他和那天躺在病床上的人的关系估计还挺好的。这么看来那个人的受伤和原主大概有点关系，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稍微试探一下:“我为什么不能来？”
谁知道我这一说还碰着他雷点了，他立马掏出了枪——是枪，真枪，我都没看清他从那边拿出来的——指着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跟我说:“你问我你为什么不能来？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委屈的？你折腾了杨晓十年，把杨晓搞成这样，你现在倒是知道后悔了是吧，你TM以后给我滚远一点。”
真的，理解了这句话后我脑子里起码过了八十本我女朋友以前看过的小说，这句话简直囊括了近几年来所有流行的小说题材，什么影视圈，虐恋情深，青梅竹马，三角恋，渣贱，黑道恩怨，可能还涉及到一些包养问题，题材丰富得让我叹为观止。朱白不愧是当红歌星，就是这么有料，就是这么会玩，简直甩了我这种驱魔宅九九八十一条街。然而很抱歉，我还是不会喜欢你的，我喜欢的是程恕，低沉的嗓音，爷们儿的感觉，没任务的下午只需要他的一张唱片和我的宝贝女朋友就能把我堆满了驱魔材料的小窝变成天堂。
虽然脑子里充满了一堆吐槽，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人好像不知道朱白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先不考虑他掏出一把枪而且那枪目测还挺贵的事情，从他的话就能听出来受伤（先这么说吧，我又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怎么样了）的人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朱白自己的问题。那就奇怪了，朱白是什么人？公众人物，据我从我女朋友看的小说和报纸上分析出来的不靠谱信息，他应该是很忙的，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我附身？我不认为我强大到能远程附身到某个人身上，唯一的可能是我死亡的时候——哎这么说真奇怪——朱白就在那个地点附近，按照资料上说不会超过一百米。现在我只是一个意识，由于我已经失去了关于这次任务的记忆，我只能推测是因为时间太紧迫我来不及把所有的部分都转移过去，那种情况我肯定会尽量留下有用的记忆，就像我还记得这次任务目标的最近发现地点。问题就在这里，我记得地点是一个位置偏远的小村子附近的水库，如果没有意外，事发当时朱白离那个水库不超过一百米，他去哪里干什么？
一堆事情堆在我脑子里，我揉揉太阳穴，试着对那个已经走到我面前的男人微笑，这感觉很奇妙，我是白蛛驱灵会的人造人，还是有先天缺陷的那种，我天生面瘫，虽然性格还算活泼，但打出生我还真就没笑过。我觉得我的那个微笑肯定相当反人类，不然对面的那个人也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我是说，先生。”我就带着那个扭曲的笑容用手掌堵住了枪口，“你可要想好啊，你要杀的是哪个人？”
无论如何，这也算是我的新生。我虽然不会沉浸在失去小伙伴们的悲伤中，但这不代表我不会去报仇。
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我用力眨眨眼睛，果然，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我又回到了那间公寓里，那张豪华沙发上。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茶几上的电子钟，感谢上帝这上面有年月日，我大概算了一下，从我们出发到现在过了正正好好两个月。资料上没说我这种情况一般从附身到清醒要多长时间，我没办法确定我是什么时候死的，这让我感到失望。但无论如何，寄居在这具普通人身体里的我大概最近是不会遇到弄死我的那个东西了，我起身打算从沙发上下去，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联系上驱灵会，趁着还没有危险——
我猛地收回了脚，借着透过窗户的月光，我看见脚下的大理石地板上全是错综复杂的黑色细线一样的东西，不仅是脚下，整个客厅都被这东西盖住了。我知道这不是什么细线，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可能就死在这个东西的手上，这不是线，这是头发。
啊。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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